三十年了,运河沿岸的他们如今怎样?

三十年了,运河沿岸的他们如今怎样?

发布日期:2017-07-17来源:北京青年报

三十年了,运河沿岸的他们如今怎样?

1982年京杭大运河流经的江苏省常州市

“这一路骑行南下,我最深的感受就是变化太大。可当我推车走在黄河大桥上时,心情却没有像1981年那样澎湃,只是有种淡淡的感觉。”回想起自己刚刚结束不久的重拍大运河骑行之旅,68岁的刘世昭老先生如是说道。

35年前,作为《人民中国》杂志的摄影记者,他曾与同事沈兴大一道,历时408天,沿着京杭大运河骑行,调研了53个县、77个村镇,访问了上千人。

三十年了,运河沿岸的他们如今怎样?

2016年京杭大运河流经的江苏省常州市

而今,年近古稀的他,独自骑行68天,途经北京、天津、沧州、临清、聊城、济宁、徐州、淮安、扬州、镇江、常州、无锡、苏州、湖州、杭州,用一万多张照片记录下了当代运河沿线的风土人情。

三十年,堪称整整一代人的而立时点,运河沿线的他们,如今怎样?

照片上的他们

三十年了,运河沿岸的他们如今怎样?

2016年的浙江省嘉兴市春秋吴越国界桥

三十年了,运河沿岸的他们如今怎样?

1982年的浙江省嘉兴市春秋吴越国界桥

骑行出发之前,刘世昭老先生曾以“寻找当年的你”为话题,在新浪微博上发布了自己第一次拍摄京杭大运河时所留下的人物老照片。照片上有在昏暗灯光下制作篦子的常州市梳篦厂女工,也有头戴草帽的高邮县放鹅大叔,更有苏南农村骑在牛背上的放牛娃……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回应者寥寥无几。

其实这也在刘世昭老先生的意料之中,因为当年接受他采访的人,年纪大部分在五十六十岁之间。“三十多年过去了,我都已经68了,他们在不在都难说喽。”刘世昭老先生解释道,“至于照片上的小娃娃,我拍的时候,他们都还太小,不记事。”曾有网友在评论中留言,“1982年拱宸桥照片里,抱着婴儿的好像就是我妈妈。”刘世昭老先生当即回复,“如果真是,请一定告诉我。”可谁知该网友却再无回信,这件事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在刘老先生上传的照片中,有一张拍摄于天津武清的河西务镇,照片上记录了一位中年男子炸大油饼的瞬间,刘老先生说,“这是漕运遗风留下来的大油饼,当时的壮劳力买不起肉,就拿这个顶替。虽然口感比不上小油饼、油条,但他们一顿大概能吃三四张。”有的骑行爱好者看到这张照片,专门去那里一探究竟,却一无所获,于是留言给刘老先生,“这炸油饼的已经没了。”尽管如此,他依旧把这张老照片存在手机上,“因为我这次骑行,拍的是人们的生活方式,大油饼或许没了,但我可以看看现在那里的人们早点吃什么、怎么吃。”

一到河西务镇的宾馆,老先生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询问大油饼的事,恰好被一旁扫地的老板娘听到。看着刘世昭老先生手里的照片,老板娘惊讶地说,“这不是老杨家的么,我们村的。您照片上这人不在了,但是他亲戚还在炸,不过不在您照片上的地方,改农贸集市了。”第二天七点半,刘老先生就赶到农贸市场,果然看到一炸油饼的摊位,所炸油饼比之前的小、薄、脆、香,吃法也改为与羊杂碎、葱等佐料一并放在烙饼里。拿出照片,摊位老板杨幼华先是注意到了上世纪80年代大油饼刀法与如今的不同,接着又感慨道,“这照片上的是我舅妈的父亲,金宝成,已故去多年。没想到那个时候还能留下他一张彩色照片。”

但是这种顺利找到照片中人或其后代的例子,在今年的二次骑行中实在鲜有。

三十年了,运河沿岸的他们如今怎样?

2016年留影于山东省微山县南四湖二级坝

比如骑行至扬州,刘老先生心中始终挂念着一对广陵刻印社的父女,“他们两人都是做传统木版印刷刻板,1982年我曾为他们拍过一组照片。当年老头六十多了,女孩二十多岁。”刘世昭老先生很想重访这个姑娘,看看这门传统手艺如今发展的情况,就专门把她的名字写在了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可在当地一问,才知道这姑娘后来考上大学,做了法官,现在外地出差。考虑到自己的实际行程,刘老先生没能等姑娘回来,两人就这样失之交臂。

对于自己照片上人物的关注,刘老先生认为,“我之前拍摄的都是平民百姓,如今他们已难寻其迹。三十年了,这些最底层的人怎么样了?他们的生活轨迹其实最可能反映中国社会的变迁。”

翻新的古迹

三十年了,运河沿岸的他们如今怎样?

1982年留影于山东省微山县南四湖二级坝。34年前的刘世昭(右)与沈兴大

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南行,进入常州城南一带,刘世昭老先生不禁感叹,“运河拓宽了,桥架高了,堤岸也修成了绿化带,建起来的石栏杆把岸上的居民与水道硬生生切开,再也没有上次‘人间尽枕河’的感觉了。”

骑行在常州,刘老先生循着手里的老照片,想找到首次拍摄的地点,却颇费周折,“变化太大,甚至面目全非。”在当地人的帮助下,刘老先生一到目的地,却大失所望:钢筋水泥桥取代了古桥傲然耸立,河岸绿化带树木成荫,却不见了临河而建的白瓦灰顶房,昔日横跨运河的怀德桥也被移至运河一边,仿佛孤零零的弃儿。刘老补充道,“这还算是好的,听说很多古桥直接拆了被卖到异地,二十万一座。”

而桥后的篦箕巷也模样大变:漂亮的仿古建筑里陈列着各类梳篦商品,从十元三把的胡梳钥匙链到八千八百八的高档工艺梳,应有尽有,可35年前家庭式的梳篦小作坊却难寻痕迹。对此,刘老不禁有些怀念自己照片中,那些曾经临街坐在自家门后的梳篦手艺人。

此外,刘老对沿途所见的翻新古迹心存遗憾。譬如镇江的西津渡,这条街道从古代即有,又称为“小码头街”。35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居民区,从刘老的照片中还能一窥当时居民洗菜、挑水、晾衣的原生状态。而今,这里是国家四A级旅游区,需要买票才能进入,而进入之后所见皆为旅游区通有的特产商店、礼品店、咖啡屋……据刘老介绍,“西津渡还算是好的,更有甚者,会以拆迁为名,让古镇里的人都搬走,再重新照着古建筑的样子翻修,之后招商引资,广东的、福建的,全都是外地人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本地人。”

而在镇江的甘露寺,刘老本以为还能听到耳熟能详的“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因为相传这里是三国时期刘备招亲的地方,京剧《龙凤呈祥》讲的就是这段故事,且由于寺庙在历史中被毁,后来成了老年活动站,一帮老头就在这大殿里唱京剧、过戏瘾,所以一度热闹非凡。可现在面对着寺中三尊金光闪闪、不知何时铸好的佛像,刘老有些意外,“上次来时,这里西皮流水余音袅袅,有人唱、有人拉胡琴,如今却冷清清恢复了原本寺庙的样子。一下还有些不习惯。”

骑行至嘉兴,回访吴越国界桥的一幕也让刘老印象深刻,“那天正好是五一劳动节,导航定位,到了那里却找不到桥。问路人,大家都不知道。”最后终于在当地一位老人的指引下,刘老看到了其实离自己只有二三百米远的桥。可是,当地怕人们再用它当桥过河,就用水泥在桥面上筑了一道墙,上面书有“嘉兴市文物保护单位——国界桥”几个大字,让人哭笑不得。

骑行所到之处,也有刘老一眼即认出来的地方,比如高邮的镇国寺塔。“这塔还是当年周恩来总理给保留下来的。”刘老介绍说。当时这座寺庙也已破旧不堪,而当地又需要拓宽运河,专家给出两种方案,一是拆塔,一是异地搬迁。但是周总理提议“让运河拐弯”,即形成河中心的沙洲,塔在沙洲中。现在,塔的周围又修起了寺庙,似乎也有了当代人间烟火的气息。

骑行趣闻

本次骑行拍摄与首次骑行拍摄最大的不同,在刘老先生本人看来,就在于身份的转变,“第一次我是作为杂志摄影记者,而这一次完全是我自己的私人行为。除了故人重访、旧地重游,我也不会放过路途上观察到的趣事儿。”

行至天津,刘老先生特意去了一趟夜晚的海河。与之前不同,如今海河的夜晚灯火辉煌,有垂钓的、跑步的、遛弯的、跳舞的,唯独谈恋爱的少了。刘老先生找出自己首次骑行大运河途经海河时所拍摄的照片,只见每两个栏杆之间都有一对儿青年男女,刘老介绍道,“过去这里黑乎乎的,是个很隐秘的地方,谈恋爱的很多,现在多了很多其他文娱活动。”

在出发一周之后,行至距离吴桥仅几公里的吕家寨时,刘老先生远远看见一辆红色载重卡车停在路边,许多人正在车旁摆放鞭炮。事后,他了解到,主人买这辆车有一年了,按照当地习俗,要为它过周岁生日,一来庆祝过去的一年平安顺利,二来祈祷新的一年平安发财;放鞭炮前,主人还请了神父念圣经。据刘老回忆,“神父就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如果不说,还以为他也是看热闹的呢。整个过程很像过去给家里牲口过生日。”

来到山东的临清古县,刘老先生又专门骑到当地的公园,只见草地上散落聚集着京剧社、票友社。早在35年前,他就领教过临清人对京剧的热爱,“上次来的时候,恰逢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袁世海来唱‘活曹操’,一票难求,黑市炒到一张14元,有人买了听戏之后说,‘14块,值了!’要知道,当时每月工资差不多只有40多元。”

在便携式录音机刚刚兴起的时候,别的地方都听流行歌曲,而临清小孩放的却都是京剧。如今传统仍在继续,看到一对老夫妇在林中吊嗓,虽无听众,也自得其乐,刘老快速地按下了快门。

而在“小桥流水人家”的苏州,除了赞许其古建筑的保存完整、古今建筑的协调统一,刘老还惊叹于金石雕刻家蔡廷辉先生的醉石山庄。蔡廷辉先生当年以几百元的价格买下一家破产的厂子,经过精心改造,这建筑在刘老眼中堪称新时代私家园林。自然本质的摆饰、青石花岗的脸盆石凳、长廊尽头的假山流水……这都是刘老在上一次骑行拍摄中所难以想象、没有接触过的。

“我只是一个记录者”

从1983年骑行大运河拍摄回来之后,刘世昭坦言,自己常和沈兴大相互调侃,畅想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尽管彼此深知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骑行最起码需要20多天的时间,当时在上班,根本没有时间。”而2014年京杭大运河申遗一事,又点燃了刘老心中的拍摄骑行梦,“当时很想再拍一次,也为申遗加油助威。可惜我被单位返聘,依旧抽不出时间。”

三十年了,运河沿岸的他们如今怎样?

炸大油饼(2016年)——天津市武清县河西务镇的漕运遗风

2014年6月22日京杭大运河申遗成功,恰逢刘老正式卸任,他觉得是时候可以做一些自己享受的事情了,“骑行拍摄大运河,是我多年的愿望,我得趁现在自己还有体力,再出去拍一趟。”周围的朋友听闻,热心地为他出谋划策,有的帮忙找赞助,有的负责新媒体宣传,还有的甚至拉起了众筹。当年同时骑行大运河的沈兴大老先生如今已年过八旬,在替刘老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替他的体力捏了一把汗。但是刘老对自己的体力还是比较自信,“我上下班就一直骑车,每天100公里没问题。”

在接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刘老基本准备就绪,可以成行。本来定于2015年11月初出发,12月底结束,可后来觉得都是冬天的景色,季节变化不大。就又将出行的日子推迟到了2016年春天,用刘老的话来说,“这样一路南行,气候越来越暖,拍摄效果更好。”

2016年2月28日,期待了近两年之久的拍摄骑行之旅在北京恭王府拉开帷幕。一路上除了有一辆后勤保障车跟随,有时也会有骑行爱好者相伴。问及为何依旧选择骑行,刘老解释道,“这次重点依旧在于拍摄,选择骑行是因为这样走街串巷更加方便,可以随拍随停。当时还有人问我要不要一起骑摩托车,我拒绝了,因为我没本儿呀。”

三十年了,运河沿岸的他们如今怎样?

刘老笑称自己这次拍摄骑行是“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全都是私人行为,没有联系当地,这样更自由。”而说起前后两次拍摄大运河骑行之旅的对比,刘老先生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记录者,用手中的相机留下历史的一瞬,至于这些变化的功过好坏,则需要时间来评判。譬如在本次出发之前,刘老很希望能多拍一些关于运河人家的照片,然而实际骑行中却再难见到生活在水中船上的人家,“帆船都很少,基本都是铁皮轮船。而且航运本身就是萎缩的态势,原先的运河人家可能出于生计的考虑,都上岸了。”

说起今后的打算,刘老先生表示自己准备以这两次骑行经历为基础,写一本关于运河的书,并要开始整理手里的影像资料,“这次出去,我发觉很多拍摄于过去、当初自己不以为意的照片,在今日看来其实别有味道。而我手里有很多没来得及洗的老胶卷,所以很想把它们拿出来,再好好回味一下。”